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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聞郭強生老師大名,印象中的那種人生勝利組:少年得志,才華洋溢,貫通中西,悠遊文學戲劇評論。親眼見到老師本人,優雅與幽默的綜合體,除了中年男子的肚腩之外(但很有時尚sense,服裝很能修飾),好像都是完美的。

 

講座中的老師看起來精神奕奕、樂觀俏皮。有讀者問,寫作對他來說是否是種療癒?他說他個人並沒有把寫作寄予療癒目的。「因為萬一寫得很爛,療癒不成先想去死勒......」他開玩笑的口吻但正經地回答說。

 

郭老師說,寫與不寫,沒有一定要怎樣,重點是「誠實」面對自己之所以如此決定背後的原因。老師談他的寫作,是Live to tell,而不是在彰顯自己。他說,現在自己有點年紀可以戴上「過來人」的牌子,但他才不是「走」過來的,而是「爬」過來的。他覺得,這個世界應該多看見那些「活過來」的人。(畢竟有很多作家,沒活過人生難關,在酗酒憂鬱等等折磨下,創作出傑作之際就如煙火般告別人生了.......)

 

完美的人,其實都有很多不完美。

 

雖然郭老師很明白說了他的「勉力」,講座的當下我並不那麼認識知道,他有那麼多面向,包括傷痛的一面。直到讀了《何不認真來悲傷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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動人的創作總有個很深刻而誠實的源起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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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咖啡店裡慢慢閱讀,看到很多段落,靜靜流下眼淚。這是散文作品,作者以把自己丟出來、掏出來、認真、誠實的態度,直面傷痛的生命經驗,讀來格外真實。他的痛苦糾結引人共鳴,但坦然的勇氣更讓人感動。寫的雖是郭老師個人、家族的事,卻也反映出台灣社會的許多面向,關於族群、性別、家庭等等社會結構與價值觀的衝擊、衝突、轉變和轉化。

 

回到讀者愛問老師的問題「對您來說,寫作是否是種療癒?」,這本書是很堅韌的記憶書寫。

 

「文字能留下的,就是書寫過程中靈魂和真相之間最真實的搏鬥了。」(p.126)

 

「真的療癒或放下,和解與同理心,也許還要等上另一個二十年。畢竟,人生還未到落幕。現實與小說不同的是,現實只能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,不像小說,必然會有收尾與結局。人生的結局,連當事人都未必能清醒地目睹,更何況洞徹?」(p.126)

 

或許人都該給自己一個回頭看的機會,鼓起往回看的勇氣,看進去那些坑坑洞洞,看清自己怎麼走來的(或爬來的......)。

 

「從社會制度面就看得出來,我們的文化在鼓勵我們往前看,對終將或已經逝去的,一定要學習放手。......英文中有ㄧ個字,grief,不好翻譯,一種在哀傷裡難以自拔的憂鬱。佛洛伊德便認為那種不肯放手的偏執是病態的。直到幾年前讀到文化評論教母級的茱迪絲·芭特勒持不同看法,認為沈浸在失去中才會讓我們重新建構自己是誰。在原來的人生中我們都被社會矯正力量所管轄,只有當失去時,我們才有機會從那個缺口中不出看似正常的人生,看到以前所看不見的。」

「我現在懂得了,grief為了傷逝,何嘗不是對生命真相的另種直視?」

「原來我最需要的是讓自己好好傷逝,如同給自己放一個長假,不必再時時刻刻撐起,那個苛求完美的自己。」(p.130)

 

「我們真正害怕的,也許不是痛苦的本身,而是痛苦地理解到,這一切竟然都是自己的選擇。」(p.139)

 

人生中有很多選擇,其中之一是愛與不愛。郭老師在書中剖析了各種愛,從不同面向去理解每個人,他自己、他的父母親、他的哥哥、還有周遭很多的人,這些人彼此的關係和情感。每個人扮演不同角色、面對不同對象時,他們對愛是怎麼期望、怎麼理解、怎麼行動、怎麼回應。他的家族記憶書寫,交錯不同世代的親情、愛情、手足之情。有時愛與不愛的回應,對「家」的想像,不僅是個人內在的需求,也回應著整個時代社會所加諸的集體壓力。

 

「孩童們都具有ㄧ種小動物般的忠誠。在他們很小的時候,父母是他們的一切。......我寧願相信那是上天的一種恩賜,讓他們曾經有那麼一段時光對於『父母』與『家』深信不移,而非由於他們天生便現實地知道,如何求取衣食庇護。......我懷念那樣的自己。」(p.163)

 

「事實上,很多家庭裡都會有這樣的陌生人存在。有可能是家中的任一分子。一旦忠誠和信任消失,即使結髮,縱使骨肉,都不過是陌生人。.......當他們是陌生人時,就不會有所謂的恨或期待。對他們付出同情與關心,才會不求回報。因為是陌生人,才能等待彼此有重新認識與接納的機會。紀德曾這樣寫道:『對於與自己不同的人才需要有愛......』」(p.165)

 

「你永遠無法、也無須向仇恨者『證明』什麼。無須證明自己,只要能了解的人懂得你就好。所謂的社會價值觀,都是太虛妄的恫嚇,身邊真正在乎我們的人才是我們的社會。」(p.204)

 

隨著郭老師的思路和記憶,進進退退,有時同情起他的處境,明知悲傷不會改變什麼現況,為什麼他還是那麼用力、那麼認真去悲傷?

 

「一年多來,變故一再把我推出了我始終不肯放棄的,圓一個家的夢想,引我走上了由悲傷鋪成的一條迂迴歧路,有時覺得全然迷失,有時讓我覺得無法繼續舉步,從沒想到,這條路究竟要把我帶向哪裡。」

「或許,迂迴的歧路,也是人生中需要的。」

「悲傷把我帶進了不得不重新面對自己人生的困境,獨自跋涉,路上拾起了一些失落之物,也決定放下一些沉痾,最後,它把我帶到母親的梳妝台前。」

「循著悲傷軌跡,也可以畫出一個圓。那是屬於我自己的一個圓。」(p.232)

「也許,那是在喧譁濁世中,我僅存的純淨。」(p.233)

 

我的個人故事沒有老師的那麼迂迴,但人性根本的需求和欲望是類似的,人的糾結也往往是那些課題。

 

「大家都有故事,但也往往因為害怕外界眼光而說不出口。說出口才發現,人生到最後大同小異。都有滄桑,也都寂寞,但求一份心安理得而已。」(p.204)

 

和任何人和解之前,總必須先過這關:願不願了解自己?願不願和自己和解?

 

郭老師在後記(其實跟主文一樣精彩)中分享他的心情:

 

「……我選擇了不活在謊言中,一跤跌出了世人所謂的美滿幸福之外。但,若非如此,那個似乎穩坐人生勝利組的我,這輩子就永遠無法懂得什麼是慈悲與寬容了。說是人生多了缺憾,但也未嘗不是獲得。從憂傷與痛苦中站起來,心變得比以前柔軟了,也讓我真正感受到,什麼叫弱勢與邊緣的有口難言。接受,是人生艱難的功課。二十年過去了,我才終於寬容與接納了自己。」

「在這個大眾傳媒幾乎已到了無孔不入的年代,很多人都怕錯過了外面在發生的事,到頭來他們其實錯過的是自己,錯過與自己的對話,疏於觀察感悟自己內在所經歷的種種變化。說穿了,與其期待外在世界能發生什麼重大的轉變,然後自己的苦悶就能一下解決,還不如檢視自己的貪嗔癡怨。也許這也屬於療癒的一種吧?該面對的,都去面對了,也就無罣礙了。」

「隨著人到中年,越發體會到所有的過去其實都並未過去,它們都在不可知的角落守候著我們。」(p.236)

 

書封的摺頁角落寫著:「逼視讓我受傷的記憶,證明我不再懼怕面對。就算偶有黯影反撲,也只像遙望對岸的濃霧。」

 

再回想起郭老師在講座裡的樣子,我想他不只是如他自己打趣的勉力活過來了,他還進入另一個層次、另一個階段的生命狀態。(我要趕快去看《尋琴者》~)

 

人生也總是很奇妙,會在對的時間出現對的人帶來對的訊息。(說實在的我真的很少看中文創作,反而是看翻譯文學比較多,但最近就是巧合地看了他的書。)

 

謝謝郭強生老師帶來的作品,分享他溫柔但冷靜、堅定而勇敢的真實。

 

看到「讓悲傷成為記憶的光」,我作為讀者,實實在在被療癒,好像可以期許自己萌生一些勇氣,更開放地試著,「勉力」與全部的自己相遇

 

 

《何不認真來悲傷》資訊:https://www.books.com.tw/products/0010829335?sloc=main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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